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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节

冰冷的炉子被杭明哲从废墟里拾回的柴火填满,很快,便燃烧起来,散出阵阵温暖。春谨然站在那里不敢乱动,只好不住地活动手指,希望冰冷的指尖能快点暖和起来。祈万贯、郭判与裴宵衣站在一旁,相比春谨然这个“采花贼”,赏金楼主、正义判官与友人门下,便看起来没那么可疑了。疑点都问得差不多,杭明浩看向自己的父亲,似在传递某种审问之后的判断。后者表情威严,无任何松动,只轻轻点了一下头。杭明浩心领神会,重新面向春谨然:“看起来,春少侠确实是无辜的,害你受苦多日,抱歉。”幸福来得如此突然,让春谨然受宠若惊,本以为即便杭家父子英明,自己多少也还要费上一番口舌才能自证清白,哪承想……“不过,”杭明哲话锋一转,“春少侠毕竟是亲历之人,可否将你在小妹出事当晚的所见所闻悉数告知?”春谨然:“事无巨细?”杭明哲:“有劳了。”春谨然:“……那我能坐下说吗?”问完不等杭明浩回答,春谨然已经席地而坐。一整夜的见闻啊,他这连日来被风雪严寒饥饿甜腻以及陆有道折磨过的小身板,很可能讲到一半,便摇摇欲坠,不到结尾,即倒地身亡!“事情是这样的,”春谨然盘起腿,微微抬头凝视房梁,仿佛那里藏着无穷无尽的回忆,“那夜我与明俊兄约在傍晚相会,可我足足在客栈大堂等了两个时辰,直至夜深,也没有等到人。这期间外面一直在下雨,除此之外无任何异常事件或者声响,住店的都已休息,大堂里只有我与店小二,之后这位裴少侠便浑身湿淋淋地拍响店门。他的模样风尘仆仆,好似之前都在长时间赶路,但是他未带包袱,也没披蓑衣,我想应是赶路途中突遇夜雨吧。他和店小二说要住店,店小二便引他上楼,我见他面容姣好,算了,实话实说吧,我见他绝色倾城,便心生歹念……啊不是,心向往之,故而没多久就按捺不住,上楼敲响了他的房门。他开门与我说不过两句,便冷然谢客,我自是不甘,遂从窗口潜入。之后我与他相谈甚欢,闻鞭起舞,直到坠落的杭姑娘经过我们窗口。在此之前,我没有听到过任何争吵呼喊或者打斗声,如果非要说,那只有不知何处传来的调笑声,我以为应该是客栈里哪对璧人在嬉笑调情。杭姑娘坠落之后,我第一时间出去查看,彼时杭姑娘满身血迹,脖颈处有一道致命剑痕,并且……衣衫不整。我将她抱起,这才发现她已经没了呼吸,这时裴宵衣也来到我身边,当然我没空理他,直接将杭姑娘抱到了屋檐底下,毕竟雨太大,不宜留在外面。哪承想店小二这时窜出来,见我抱着杭姑娘,便一口咬定我是凶手,我真是百口难辩。也合该我倒霉,这位郭判官又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,在冤枉我是凶手的基础上,又将裴兄连坐,于是我只好暂时放下杭姑娘,与裴兄一起逃命去也。之后三天,就是我和裴兄跑,郭兄追,我和裴兄继续跑,郭兄继续追,直到我们三人皆筋疲力尽,祈楼主从天而降,坐收渔翁之利。之后的事情就一目了然了,祈楼主将我们押解于此,想与您杭家会合,不巧天降大雪,加上一个疯魔了的陆有道,这几天鸡飞狗跳地闹到了今日。”一口气说太多让春谨然口干舌燥,幸好炉子上刚架的一锅雪还没有完全融化,春谨然连忙掬起一捧吃了个痛快。趁春谨然喝雪水喘匀气的间隙,杭明浩转向郭判和裴宵衣:“他说的与你们的经历有何出入之处吗?”裴宵衣摇头,难得发自肺腑:“我记住的没记住的,他都记住了。”郭判追加感慨:“何止事无巨细,简直昨日重现!”杭明浩点点头:“那么轮到您二位了。”郭判坦然相应:“大公子想问什么尽管问。”杭明浩:“郭少侠那夜为何出现在客栈?”郭判:“追捕江洋大盗凌铁海,有传言他近日在那附近出没。”杭明浩:“见到凌铁海了吗?”郭判:“没有。”杭明浩:“裴少侠那夜为何出现在客栈?”裴宵衣:“赶夜路遇雨,无奈投宿。”杭明浩:“您说是外出为靳夫人办事,方便透露何事吗?”裴宵衣:“靳梨云离家出走,靳夫人派我外出寻找。”杭明浩:“找到了吗?”裴宵衣:“没有。”杭明浩:“春少侠休息好了吗?”春谨然:“啊?”杭明浩:“如果休息好了,我们继续。”春谨然:“……你这就算问完他俩了?!他俩拢共说的话还没超过三句!”杭明浩:“你心思缜密观察细致,提供的线索更为详尽重要。”春谨然:“那倒是,不是我自夸,我……你夸我也没用,我该说的都说了!”不是春谨然撒泼耍赖,而是他真的把知道的都据实相告了。况且,都是疑犯,凭啥就审他一个人啊!天理何在!道义不存!不知道是否听见了“疑犯”内心的控诉,一直沉默的杭匪老爷子忽然开口,低沉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:“能再细讲一下小女当时的样子吗?”春谨然明白,当时雨势那么大,很多痕迹都已被冲刷,加上围观者、好事者的凑热闹,等杭家人赶到客栈,现场必定一片狼藉,别说有价值的线索少,怕是很多线索都未必是原本的模样,所以杭老爷子才会问他这个最早抵达现场的人。责任重大,春谨然不敢草率,他闭上眼,让那夜的一幕幕从脑海中过。此时它们不再是连贯运动的,而是一幅幅定格了的,带着风声、雨声、人声的画卷。屋子里安静极了,没人出声,只有炉子里的柴火因为燃烧,偶尔发出几下“啪啦”,却衬得这幽夜,更寂静。终于,春谨然睁开眼睛,不待人问,已缓缓道来,仿佛晚说一会儿都会让好不容易拼凑清晰的记忆重新散乱:“杭姑娘坠落时经过天字五号房的窗口,然后落到院子里,我第一时间从窗口跳出去查看,所以能够保证在杭姑娘坠落与我抱起她之间,没有任何人动过现场。当时杭姑娘衣襟敞开,胸口没有伤痕,但有指印;脖颈上的伤口自左向右,由深及浅,应是剑伤;发髻微微散乱,但并不像与人打斗中被大力撕扯所致……另外,杭姑娘没有穿鞋,虽然脚侧有泥,但脚底部分却基本没有泥土;最后,杭姑娘手上有常年习剑留下的茧子,但我却没有在周围发现任何兵器。”春谨然说完了。可杭匪还是定定地看着他。那目光就像万丈悬崖下的那汪深渊,漆黑,幽暗,见不到底,更不可预测。春谨然被看得有些喘不过气,他第一次发现,原来目光,也能让人倍感压力,几近窒息。“她的兰花剑丢在了客栈屋顶,就天子五号房的上面。”杭匪终于,低沉开口。春谨然清晰地感觉到,那种巨大的压迫力消失了,他也终于能够微微抬头,长舒口气:“想必,杭姑娘便是由那里坠落的。”“其实你早有此判断,对吗?”春谨然愣住,然后意识到,自己因为压迫感消失,一时放松,竟说漏了嘴。可就算没说漏,春谨然看着杭匪脸上的笃定和从容,想,自己那些心思,怕也早已无所遁形。在这样一个纵横几十年的老江湖面前,自己稚嫩得就像三岁孩童。“我是有一些想法,但并不能肯定是对的,怕说错了影响你们。”事已至此,春谨然实话实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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