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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章

飞来横祸躲不过,最近总遇到倒霉的事,早知道平时就应该多烧点香求保佑。李五更趴在床脚在角落里一阵摸索,好一会儿才提了个小瓦罐起来。罐口用好几层布封着,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――十二两七文。

翻来覆去地数了数,最后从里头拿了二两出来。云舒之过生他也不能太抠了,至少得送点什么,思来想去决定去裁缝店定身衣裳给他。

二两银子对云舒之他们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,但对李五更来说却是一笔大花销。如今面庄的生意逐渐转好,他也晓得知恩图报的理,自然不会吝啬,花出去总能赚回来。

煮饭的受伤家里便没人做饭,云舒之买了条乌鱼厚着脸请四婶儿帮他炖,好了以后小心翼翼地端回来给李五更喝。

一入夜,云舒之就催着李五更早点歇息,又担心仲祁安谁不老实踢到人,便把他提到自己那床打堆睡。

李五更脑后有伤,故而侧着身子睡觉,夜里有些冷,伤口更疼。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,又怕扰着其他人,便停下来生生受着。

另一床两人呼吸匀称,睡得极其舒适,只一人睁着眼往这边瞧,他无奈地叹口气,摸出个铜钱打在李五更睡穴上,李五更刹时困意来袭,阖眼就睡。

师徒三人今晚要夜探异域商队,本想着等李五更睡了就出发,可都半夜了他还醒着,云舒之只能这般,也让他少遭罪。

仲祁安说异域人那儿有只带着妖气的黑猫,可这黑猫不像是成了精的,恐怕会生出什么变故来,他们必须得去看看。

玄清道人此番下山,是为了捕捉食魂妖。那妖物三月前从镇妖塔底下逃了出来,离开华明山的时候还将其它妖物放出扰乱视线,玄清道人派出道观所有弟子出去捉妖,费时一月有余才将逃出镇妖塔的妖怪捉了回来,但食魂妖仍不知去向。

直到赵府的案子发生,云舒之才觉察到有异,立马传书于玄清道人。

面无血色、形同枯槁、精神不济,这便是李五更跟他描述的,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夫人该有的样子,况且赵府的人即使再怎么嚣张,也不可能虐待她。那就只有一种可能,赵夫人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。

他去赵府探过好几次都未曾发现异常,见赵夫人日渐消瘦着实可怜,便悄悄给她放了颗辟邪珠,没想到的是赵夫人气色好转恢复了些。他便更加确信赵府里有妖魔作祟,可又实在找不出它来。

救人心切,他找到赵垣承,拐着弯儿告诉他只有把赵夫人送去佛门清净之地才能保其一命。哪知赵垣承怀疑他,人倒是送走了,暗地里没少来试探。如今看来,那东西必是食魂妖无疑,附身于他人,再慢慢蚕食其灵魂以提高修为,难怪赵夫人会成那副鬼样子!

他们怀疑食魂妖附到黑猫身上去了,听说商队明日一早便会离开,若是不将它找到,那妖物恐怕会逃得更远。

食魂妖虽能附身他人,却又受到限制,那就是一月之内不能离开所附之躯,附身的同时也相当于被困在了他人身体之中,故而今晚他们只需将黑猫捉到即可。

云舒之把其余两人叫醒,三人趁着夜色出村赶往镇上。

第二天,李五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。刚睁眼安逸地转个身,却被眼前黑黑的脑袋吓得惊起,仲祁安这家伙干嘛一直盯着他睡觉!

见人醒了,仲祁安朝外边大喊:“师父!”

玄清道人背着手慢悠悠地进来,对他望闻问切一番,已然没甚事,才放了心。他那大徒儿,非得让他老人家出手,说怕落下病根儿,一定要仔仔细细地检查。这生龙活虎的能有啥事,年轻小伙子挨几下打又没甚,想他当年提着大刀匡扶正义、严惩妖魔鬼怪,受的伤哪回比这个轻了?

那小子的心思他还不清楚,没出息的东西,扭扭捏捏不像话!

“这段日子要忌口,切莫出去,就在家里呆着。伤口两天换一次药,药已经配好了,等入尘回来让他给你换。”玄清道人嘱咐道。

“劳烦道长。”李五更谢道,玄清道人不让他叫老人家,只好改称道长了。

玄清道人故作高深地嗯了声,一日滴酒未沾他肚里酒虫馋得慌,吞了吞口水,凑近李五更悄声问:“有酒么?贫道有些渴。”

李五更还没听过什么酒能解渴的,也不拆穿他,憋着笑道:“灶屋的石板下放着一壶白酒,也不是甚好酒,道长若不嫌弃将就喝吧。”

“好,贫道去找找。”玄清道人笑得满脸起折子,抬抬衣袖就朝灶屋去找酒。

屋里只剩两人干瞪眼,李五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,这小子又要做甚?

“你……”仲祁安吞吐道,“还有吃的么?”

他说的吃的自然是指零嘴小吃。

李五更嗤地低笑,指着抽屉道,“里头有几块花生糖,你自己拿就是。”

这师徒俩……

散学后云舒之回家,推门就看见李五更正在收晾干的衣物,关上门过去帮他。

此时玄清道人和仲祁安都不在,正好李五更有话想问云舒之。收好衣物,他便把人叫到屋里,准备问个明白。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,装聋作哑也不是长久之计,问清楚至少有个底。

“我有话问你。”李五更正色道。

云舒之坐他对面,想必师父和师弟一来他就要问了,只是碍于有人在不好问。

“你说。”他正襟危坐。

“云先生到底是什么人,教书先生、官家公子亦或是捉鬼道士?”李五更径直问道,这人老是打哈哈,一会儿是教书先生,一会儿是京里小官的儿子,现在又冒出来个道士师父,身份重重,搞不清他到底是谁。

云舒之想了想,回道:“官家落魄公子,到这儿来做教书先生,不是道士。”

“那你怎么懂那些奇门异术?”李五更问。

“当然是跟师父学的。”

“你师父是道士。”道士的徒弟自然也是道士。

“怎么说好……”云舒之在想怎么跟他解释,“我在道观里呆过几年,跟师父学了点皮毛,但不精通,并不会捉鬼这些,平日里所用的符篆都是来这儿之前师父准备的。至于为何来这儿教书,乃是父亲的意思。”

李五更能信才有鬼,他的话半真半假,在道观里呆过几年姑且可以相信,其余的又是在诓他。

“可否告知令尊姓名?兴许过两年我会去京里,先生对我照顾颇多,也该去登门拜访以示谢意。”李五更似笑非笑地问,京里叫得上名儿的大官就那么几个,可并没有一个是姓云的,至于小官,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官场上头挤,恨不得全家齐上阵,怎么会蠢到把儿子派来这偏远的山地?

云舒之言辞闪烁:“这……父亲平日里为人低调,说了你也不认识。登门拜访就不必了,我直接带你去就行。”

“云先生还真是考虑周到!”李五更讥讽道,就他能耐,大伙儿都被哄得团团转。

云舒之干笑两声,心里打鼓,满身冷汗,殷切地拿药过来:“来,我跟你换药。”

李五更没再问,微微低下头方便他擦拭伤口。云舒之小心地擦掉伤口旁边的血块,一面换药一面问:“疼不疼?”

“没感觉。”李五更如是说。

手一顿,暗自好笑,云舒之心道――不晓得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是谁。

“我不会伤害你,也不会伤害宝云他们。”他说道,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敢轻易来这儿,但时机未到,有些事还不能说。

“知道了。”李五更回道。

黑猫昨晚已经被捉住,玄清道人和仲祁安本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把它处理了,没想到一桩大事悄然而至。

阿文被挖心惨死,暴尸荒野,恶臭冲天。

上山干活的村民在蓄水的塘里瞧见水面上浮着什么东西,以为是谁扔下去的脏物,走近了一看才发觉是具浮尸,顿时吓得屁滚尿流,惊叫着跑去官府报案。

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离上回命案才一个多月,竟又出了这样的事,李怀林当即带着闻人西等人往山上赶。玄清道人师徒俩正好遇到他们在凶案现场勘察,怕惹上事,两人便躲在树上观看。

官府的人将整个山围封起来,不许任何人进入。他们将山上都搜查了个遍,却一无所获。

浮尸肿胀得认不出原貌,但左手小指少了一截,李怀林便从山下叫来几个村民认尸。阿文平素爱小偷小窃,为人狡黠又喜贪小便宜,几年前被人报复砍下小指,且他门牙缺了半颗,前来的村民一眼便认出是他。

尸身表面没损坏,只是没了心。暂时也查不出什么来,李怀林只能让人先把尸体带回去,山下派兵把守维护现场。

死人的事迅速在村里传开,李五更他们也得到了消息。阿文上回作伪证,李怀林一怒之下治他个扰乱公堂之罪,将他打了三十大板。这事过后阿文便不知去处,大家都以为他是没脸见人要去躲几天,不成想是这样。

李怀林回去屁股还没坐到椅子上,又有人来报案,正是那异域女子。她船上的管事死了,被剜去双目,尸体吊在桅杆之上。

接连死了两人,镇上是人心惶惶,大家都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,大白天都紧锁门窗不敢出去晃荡。

而李五更家,师徒三人皆是一脸凝重。他们被噬魂妖的障眼法给骗了,那黑猫身上什么也没发现,不过是只寻常的猫儿。

“当时黑猫身上分明有妖气,师父也确定了就是食魂妖,怎么会弄错……”仲祁安百思不得其解,这妖物竟然能把他们三个都耍了。

云舒之细细回想当晚的情形,当时他们潜入商船上,黑猫正和异域女子呆在一块儿,确定黑猫身上有食魂妖后,他便去前头制造混乱将异域女子引开,玄清道人去捉黑猫。过程十分顺利,没有一丝纰漏,到底哪儿有问题?

“明天再去看看。”玄清道人说,食魂妖机警灵敏,反应迅速,或许是它察觉有异来了个金蝉脱壳。不过要脱身仅凭食魂妖是肯定办不到的,定有其他人帮助它!

转头吩咐云舒之:“入尘你在这儿守着,我跟虚尘去镇上瞧瞧。”

云舒之颔首,虽李五更已没甚大碍,但就怕受伤这事是那女子有意而为之,自己还是守在家里为好。

此次案件事关重大,这只商队乃与邻国的皇室有关,一旦处理不当,李怀林就会乌纱帽不保。为了尽快破案,他调集衙门里所有捕快在镇上各处彻查。

闻人西与两位同僚被分到东风村,三人分头行事,一家一家地盘问。闻人西身为总捕头,最关键的两家人自然得他去――刘四家与李五更家。

刘四与孙文有过节,李五更跟刘四要好,不排除怀恨杀人的可能性。闻人西先去了刘四家,刘四夫妻俩吓得不轻,极力解释,他们自从上回在官府见过人,之后便再也没有遇到过阿文。

闻人西甚也没说,在他们家里扫视一番才转到李五更家里去。

“闻人捕头。”李五更客气道,心里已猜到是怎么回事。

闻人西脸色冷然,不近人情,在院里转悠了一圈,问道:“你近来可见过孙文?”

“没有。”李五更如实道,“我与他不熟,且他经常不见踪影,一年也没几天会呆在家里,故而很难才能碰见一次。”

“那你这几天都在哪儿?与何人在一起?”

李五更回想了一下:“前几日都在店里忙生意,昨天在凤来楼被砸伤,便在家中修养。”

“砸伤?”闻人西眼神冷冽,怀疑地看着他。李五更坦荡地直着腰板,转过身把伤口给他看,并替自己辩解:“当时凤来楼里有许多人目睹了此事,闻人捕头若是不信,大可以去凤来楼问问。”

因着伤口用布缠着,闻人西看不到是何样,思忖半晌要求李五更把布摘了。

要求也并不过分,李五更伸手去摘,却被人抓住手。

云舒之示意他放下,冲闻人西抱拳行礼:“闻人捕头怎地有空到这儿来?我们可都是老实人,捕头莫要逮着人就怀疑,也得搞清楚了再说。”

闻人西不悦,他见过云舒之一回,这人看似斯文,实则是个深不可测的,在他手下就讨不到一点便宜。上回刘四出了事,这书生便半夜找到李怀林,非得让李怀林把刘四给保全住,说甚山人自有妙计,定让凶手两日之内自己浮出。李怀林被他唬得辨不清东西南北,竟然信了。虽然最后还是抓到了凶手,但那都是赵垣承的功劳,除了拖住李怀林这点有功,其它的似乎与他没有半分关系。

“我等秉公办案,出不得一点差错,连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。他要是没问题,便大大方方把布摘下,我再去凤来楼找掌柜,清不清白一问便知。可若是心里有鬼不肯动手,那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。”闻人西正气凛然,意思就是今天不摘就别怪他不客气,动起手来也怪不得人。

云舒之不恼,反倒斜睨着他笑:“素来听说龙兴镇的总捕头豪爽仗义、刚正不阿,今日一见,果真如此。”

将李五更转了个身,哂道:“这布他自己不好摘下,我来方便些。捕头可要看清楚,莫要冤枉了好人。”

新伤易出血,血一凝固就会把布粘住,换药的时候难免会扯到,又得遭罪。云舒之跟李五更换药时都尽量慢点轻点,生怕扯到伤口,这莽汉捕头一来就要求把伤口给他看,去凤来楼问不行?

“忍着点。”他细声道。

李五更不觉得有什么,反正看了就能立马证明自己的清白,又没啥亏的。

布被摘下,一寸多长的伤口现出来。

“闻人捕头还有甚要问的?”云舒之道。

闻人西看了两眼,没理云舒之阴阳怪气的话,只对李五更说:“要是有孙文的其它消息,就来通知官府。”

“嗯。”李五更回道,云舒之将他视线挡了大半,他不好回话。

闻人西站了会儿,看着云舒之跟护着宝似的把人拥在后面,忽地想到了什么。该问的也问了,他也不再留着,交代几句便走。

伤口重新被包好,云舒之满意地收回手。李五更疑惑地看着闻人西的背影,嘀咕道:“他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?”虽然不是很明显,但总觉得有些奇怪。

云舒之噗嗤轻笑,跟他耳语两句,李五更刹时耳尖通红。

闻人捕头看起来呆板无趣,木讷不通人情,没想到他会甘愿雌伏他人身下,果真是……人不可貌相。

“你知道镇上的人怎么叫他的不?”李五更眼中带笑。

云舒之被他感染,兴味盎然,眉峰微挑,心里犹如有一泓清泉在漾,不由得轻松恣意起来。拨正李五更脸庞上的乱发,回:“叫他什么?”

“包黑脸。”李五更笑道,因顾着伤口不敢大幅度摇动。“不经逗,一逗包黑脸。”

想来还真是这样,每回徐九容一说话,他脸色尤其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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