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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

“你对得起谁?

“将你万剐凌迟、挫骨扬灰又何妨?”

这一刻的傅晚渔,屏住呼吸,看着这时候的顾岩陌。

屯田案,他针对的是方涣,从没瞒过她,但也没提过原由。她偶尔设想,只当是他看不惯武官中出了为着钱财委屈将士的败类,却如何也没想过,方涣牵系的事严重到了这地步。

而他,看起来散漫悠闲的他,在这件事情上,可谓深谋远虑。

之于百姓,他再善良不过:为着免却他们的无妄之灾,几乎不择手段。

之于方涣,他又再残酷不过:为着免却对方将要引发的战事,亦是不择手段。

很复杂、很矛盾、心机太深沉的一个男人。

这才是真实的他。

是一个,她没看到过的顾岩陌。

她一向知道,他是极好看的男子,而在这一刻,瞧着他,她心跳竟有些急了。

这是怎么回事?她蹙了蹙眉,却又意识到自己的面颊有点儿发烫。

就算没经历过儿女情长,只看话本子、情意绵绵的诗词,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

难道她喜欢的男子,不是光风霁月,不是冷酷果决,不是义薄云天,而是这些兼具再加上非常歹毒非常老谋深算的一面?

……这一刻的傅晚渔,对自己很无语,事实如此。

而下一刻,她心里就被欢喜湮没。

先前有时候也会想,自己对他,无疑是有着信任、欣赏、尊敬和一点点喜欢,不然,哪儿会纵着自己与他没完没了地胡闹。但是,总觉得有点儿美中不足,好像差了点儿什么。

今日,她知道原因了。

心念数转,不过是几息的工夫,她迅速调整心绪,继续关注那边的情形。

方涣在顾岩陌的逼视下,魁梧的身形慢慢开始发颤,挺直的腰杆慢慢佝偻下去。片刻后,身形滑下座椅,跪倒在地,“我……能担得起的只有一个孝字了,你不能这样对待我的亲人。所有的罪责,是我一人行差踏错,真的不关他们的事。”

顾岩陌漠然道:“继续谈条件。如何让我认为你亲人无辜?你知道,我只算得失。”

方涣按着地面的手发力,死死地攥成拳,“你想知道的,我可以告知。”

“留你全尸,不栽赃你至亲。若违此誓,死无葬身之处。”

“……多谢顾将军。”方涣缓缓伏地叩头,随后言简意赅地告知答案,“当今皇后。苗疆。”

唆使他失分寸、枉顾律法到这地步的人,居然是当今皇后。顾岩陌眉心一跳。他先前所怀疑的,是两个皇子,却没怀疑过皇后和皇长子,从不认为他们有这般手段。

方涣自是揣测得出顾岩陌的惊讶、怀疑,低声道:“早在十二年前,我便被皇后拿捏住了。那时她还是贵妃。

“一次我有幸进宫,她给了我两条路:一是得她提携为她效力,二是被栽赃在宫中与嫔妃有染……”

说话间,他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,“我没法子,没可能选第二条殃及满门的路。其后数年,我四次升迁,大多是皇后命人举荐。”

顾岩陌深缓地吸进一口气。

傅晚渔则是握了握拳。她一向知道,皇长子好些事,是得了皇后提点,却没想到,皇后是这般的不简单,又这般的下作。

看起来,中宫主人,还得换。只是不知道,父亲会作何感想,又会不会被气得晕头转向。

顾岩陌的神色迅速恢复平静,对方涣道:“起来吧。这顿饭,我就不陪你吃了。其余的,你放心。”

“多谢。”方涣微不可闻地道。

顾岩陌走到门口,叩击门上铁锁。

没多久,衙役疾步而来,开了门,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
“辛苦。”顾岩陌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,放到衙役手中,便阔步离开。

衙役眉开眼笑的忙着锁门。

顾岩陌走出去几步,忽又停下,果断转身,走到了傅晚渔所在的隔间,轻轻推开门,便对上了她灵动的大眼睛。

傅晚渔噙着笑,凝视着他。

能在这时间步入此处的,只有她。要是别人,进之裕之早就来通禀了。所以,他一点儿意外也无。他笑微微地扬了扬眉,携了她的手,“淘气。回家。”

“好。”傅晚渔乖乖地点头。

走出大牢,他才放开她微凉的小手,忍不住蹙眉训她:“怎么也不带个小手炉?”

“炭火气味大,带着不就早早露馅儿了?”

顾岩陌看她一眼,眼中是满含宠溺的笑意。

傅晚渔道:“没两日你就要当差了,不带我去京城好玩儿的地方逛逛?”

顾岩陌一边的眉毛明显地扬了扬。她该知道,他刚刚获知了怎样的事,势必要研究一下苗疆情形,第一时间做出安排——何时起,他的小九这么不着调了?

“我说的是晚间。”傅晚渔斜睇着他。

顾岩陌笑开来,敛目斟酌一下,“迟一些陪你去遛马,晚间去水上用饭,如何?”

“好啊。”傅晚渔欣然点头。

这时候的顾三少爷,因着正事,浑忘了自己提过的喜欢一个人的情形:喜欢的人说话与否,都能心意相通。

她做到了,他却忽略了。

但她一点儿失望也无。

她的男人,才不会不分轻重。

说话间,两个人走到马车前。

车厢门被推开,无病探出自己的大头,望着夫妻两个,庞大的身形已经因着尾巴摇得太欢而扭动起来。

傅晚渔连忙摆手示意它冷静,“老实点儿,回去。”这小子高兴起来就扑人,他们又不会对它设防,被扑倒在地一点儿都不新鲜。像她,基本上陪无病玩儿一阵子,基本上一身衣服就没法儿要了。

无病直接忽略她,喜滋滋地望着顾岩陌。他一向是惯着自己的,它是知道的。

顾岩陌莞尔,快步上前去,把这小子的大脑袋往里边推,“等着。”在刑部衙门外和它闹腾,委实不成体统。

无病这才失望了、生气了,在里头嗷呜嗷呜地表示不满。

夫妻两个和跟车的人俱是忍俊不禁。顾岩陌扶着晚渔上了马车,随后才利落地进到车厢。

没出息的无病已经被晚渔搂在怀里,小表情昭示着它的欢天喜地。他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头。

回到顾府,顾岩陌径自去书房,展开舆图,又取出苗疆相关的资料,沉下心来斟酌。

过了好半晌,打定主意,写了一封信件,命进之即刻加急送出。

这一回,他要剑走偏锋。

处理完这些事,他想起答应过晚渔的事。

难得她主动提起和他一起出门,那么,总要给她点儿惊喜。

好些皇城之外的乐趣,她不曾感受过。正如世间绝大多数人,不能感受到她曾经历的金枝玉叶的生涯。

他唤来裕之,吩咐了一番。

酉时,他和晚渔更换了深衣,一道跟父母打过招呼,策马离府。不肯被抛下的无病乘马车跟着。

傅晚渔的几匹爱马,赤焰分明是小头领,有它走着,不论多快多慢,其余几匹都会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。

顾岩陌的坐骑是一匹赤兔,也是极难相与的性子,这几日在马厩、后园草场中较量过数次之后,倒也与晚渔的几匹爱马形成了不打不相识之后的和睦相处。

赤焰和赤兔不知何故,都有些抵触无病,时不时就侧头看一眼跟随在侧的马车,也不知是怕那小兽突然袭击它们,还是讨厌他们格外优待那只小兽。

无辜的无病接触马儿的机会很少,并不知道它们的敌意,在车厢里呼呼大睡。到了遛马的地方,才是它也能撒着欢儿地玩儿的时候。

京城遛马的去处通常是护城河,但总去就没意思了,好在另寻好去处也非难事。有顾岩陌引路,过了半个时辰左右,便到了一片格外开阔的原野。

冬日的傍晚,斜阳孤零零地挂在天际,没有彩霞相依,余晖笼罩下的满目枯黄的原野,苍凉之意更浓。

只是,有了夫妻两个带来的一群小家伙之后,不消片刻,这里便鲜活起来。

傅晚渔和顾岩陌先后打了声呼哨,几匹马就以赤焰、赤兔为首,驰骋向远处。

无病自顾自开了车厢,跳下地,神采奕奕地站在夫妻两个中间,和他们一起观望着那一小群美丽至极生动至极的马儿,直到它们跑得很远。

傅晚渔笑盈盈地席地而坐,抚着无病的背,“不去逛一圈儿?”

无病欢快地摇着大尾巴,环顾四下,却没离开的意思。

“再这样下去,给你改名儿叫猫算了。”晚渔有些无奈地拎了拎它的大耳朵。

顾岩陌道:“你怎么动不动就拎人耳朵?我们怎么就不行?”他和傅仲霖、皇帝要是这么做,无病虽然不会翻脸,但都会表现得很抵触。

傅晚渔笑笑地看着他,“因为它知道我是谁。我拎它耳朵,是没辙,是喜欢。你们要是碰,就是没安好心,它勉强忍着。没事,等它打心底觉得你们是亲人了,便不会再计较这些。”

顾岩陌莞尔,俯身,好看的手落到无病背上,温柔地摩挲着那金黄色的漂亮的毛,“的确,它知道你是谁。幸好有这小子。”

傅晚渔对他扬了扬唇角,“是啊。”

顾岩陌起初没觉得怎样,过了片刻,双眼一亮:通常在这种时候,她都沉默以对,而这一次,分明是亲口承认了。

这意味着什么?接受他了么?

他僵了片刻才能极轻微地出声唤她:“小九……”

傅晚渔对他绽出笑容,甜甜的。那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里流转的,是不容错失的温柔。

作者有话要说: 下章明天更,还是双更合一

(づ ̄ 3 ̄)づ晚安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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