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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六朝燕歌行】(1.1-1.2)

赵充国难以下手,跟随霍子孟来的一众将士倒是跃跃欲试。只要拿下董卓,

无论是死是活,都是大功一件,将来论功行赏,足以封侯。

贾文和勒住定陶王的脖颈,「都给我退下!」说着又吐出一大口鲜血。

「都退下!都退下!不得妄动!」严君平张臂拦住众人,扭头叫道:「贾文

和!你放开定陶王。老夫以性命担保!绝不会让你们吃苦头的」。

「以性命担保?」贾文和大笑起来,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血色,他仰天歎

道:「出师未捷,功败垂成,天命如此,为之奈何?」。

「正是如此!所谓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,」严君平喊道:「如今人事已尽,

当听天命!董破虏,切不可一误再误啊」。

董卓道:「汉德虽衰,天命未改。老夫本来就没打算造汉室的反」。

「你知道就好!」严君平道:「董破虏!贾参军!切不可再错下去了」。

场中一片寂静,在场众人都在等着两人的回答。赵充国不想打;凉州军斗志

已失;程宗扬等人是因为定陶王还在对方手中,投鼠忌器;霍子孟不动声色,没

人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。

「虽曰天命,无非人事。」贾文和道:「诸位以为大局已定,以贾某看来,

为时尚早。比方说……」。

贾文和笑道:「我这一刀下去,会是什么样?逆贼刘建授首,定陶王紧跟着

又没了,霍大将军,要立谁当天子呢?伤脑筋啊」。

严君平颤声道:「你可别乱来啊」。

「五十匹马。六个时辰。」贾文和道:「过了伊阙我们就放人。你们要觉得

换个天子更方便,尽管动手」。

程宗扬靠在郭解身边,低声道:「有没有机会?」。

郭解摇了摇头。牛辅、华雄一左一右,前面还有个董卓。而贾文和的刀锋就

抵在定陶王的颈上。

「黄口小儿,」霍子孟森然道:「乃翁未曾教你,我汉国律令,贼人劫持人

质者,不必顾忌人质性命,一并处死」。

「诸位尽可一试,」贾文和道:「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。霍大将军,请」。

霍子孟目光微闪。

严君平急道:「霍公」。

霍子孟此时也是骑虎难下。贾文和劫持了定陶王,却把定陶王的生死放在自

己手上。若是杀了定陶王,自己与长秋宫必生嫌隙。可真要放了他们,以董卓的

狂悖,贾文和的奸诈,一旦虎归山林,鱼入大海,将来必成大祸。

「老霍!」严君平唯恐霍子孟狠下心肠,一声令下,玉石俱焚,他顾不得体

面,一手扯住霍子孟坐骑的韁绳,急声喝道:「长秋宫尚在」。

吕氏已然失势,皇后赵氏垂帘势所难免。何苦在这种要命的关头得罪赵氏?。

霍子孟思忖片刻,开口道:「此事非老夫一言可决。当请宫中圣谕」。

程宗扬脸色一黑。没想到这个滚烫的热炭团转了一圈,又掉到自己手里了。

皇后圣谕……皇后要在长秋宫就好了。

「皇后殿下有恙在身,岂可妄扰?」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,「若因此事使得

皇后凤体难安,你我万死难辞其咎」。

程宗扬闻声一阵激动,金车骑,你可总算来了。

金蜜镝身披麻衣,头戴白布。连日来,卷入风波的军民足有数万,他是唯一

一个始终记得给天子披麻戴孝的。

霍子孟看着自己的老友,无声地歎了口气,随即点头道:「说的是。那么,

就依你。备马吧」。

金蜜镝解下兵刃,徒步行至凉州军中,向定陶王叩首施礼,「臣金蜜镝,请

随殿下西巡伊阙」。

董卓摸了摸鬚髯。金蜜镝虽然声名赫赫,但孤身一人,自己怕个鸟来?。

郭解开口道:「我也去」。

贾文和「哇」的吐了一大口血,笑道:「不敢有劳郭大侠大驾」。

「在下兰台典校秦会之」。

秦桧报出身份,朗声道:「定陶王殿下年纪尚幼,你们到了伊阙把人放下,

总不能弃之道旁吧?这样吧,我等只出一百名扈卫,与诸位前后相隔一里。凉州

虎罴之士三千,想必董将军不会介意」。

「五人」。

「八十人」。

「五人」。

「七十人」。

贾文和笑道:「最多五人。不要考验贾某的耐性」。

「那好,我等就出五名扈卫。」秦桧说着,压低声音,「主公」。

贾文和戒心十足,奸臣兄能争来五个名额已经不错了。程宗扬开口道:「金

车骑随行,还请霍大将军坐镇宫中」。

霍子孟微微点头。

程宗扬道:「以金车骑为首,程某为副。另外还有兰台典校秦会之,车骑将

军长史赵充国,以及布衣郭大侠,一共五人。董将军以为如何?」。

董卓听到有赵充国,想也不想就应道:「可」。

秦桧欣然道:「既然如此,单常侍,有劳你找几名内侍……」。

贾文和笑了起来,「别玩什么花招。单常侍的名声,贾某还知晓一二」。

秦桧辩解道:「找几名下人伺候起居也不行吗?」。

贾文和没有回答,只是将错刀又按紧了一分。

秦桧举起双手,高声道:「我等五人,上自金车骑,下至秦某人,都不曾照

料过孺子稚儿,如今天寒地冻,定陶王又受了惊吓,万一染痾,该当如何?」。

贾文和道:「所谓天命所归,若是染痾,就算他命不好吧」。

「既然内侍不可,选几名宫人如何?」秦桧抬手一划,「仅此数人。阁下堂

堂鬚眉,不会还忌惮几名女子吧?」。

贾文和视线掠过众人,那些宫人有的执灯,有的还抱着宠物,除了那名手持

长刀,身材高挑的宫人,其余几名女子都看不出什么威胁,否则他也不会在对方

眼皮底下把定陶王劫持到手。最后贾文和的目光停在小紫身上,眉头慢慢拧紧。

赵充国嚷道:「就几个娘儿们——老董!痛快些」。

董卓一锤定音,「就这么说」。

贾文和提起错刀,朝小紫一指,「除了她」。

小紫笑道:「胆小如鼠的傢伙。不去就不去好了」。

不多时,五十匹坐骑便已备好。贾文和道:「时辰已到,请将军先行」。

董卓踏上战车,先仰首哈哈大笑,半晌后笑声一收,双目犹如鹰狼望着一众

手下,放声喝道:「儿郎们!方才大将军已经说了,董某此去,便是为贼为寇!

尔等都是良家子,董某也不连累你们」。

董卓撩起衣袍,用短戟割下袍角,往地上一掷,「大伙从此恩断义绝!就此

别过!」然后一声令下,驱车便行。

不等董卓招呼,他手下的亲兵便齐齐割下袍角,掷在地上,然后翻身上马,

紧追着战车而去。

余下的凉州军沉默片刻,接着陆续有人割下袍角,与昔日的手足同袍割袍断

义,相别於江湖,继续追随董卓。

贾文和眼中光泽幽幽闪动,仔细注视着凉州军士的举动。片刻后他终於打定

主意,开口道:「将军!今日一别,不知何时才回返洛都。还请将军行前,拨冗

弔祭天子」。

董卓在车上迟疑了一下,然后略一点头,「老夫行前,自当拜别天子」。

一名凉州军士忽然朝着远去的车马叫道:「董将军,你回凉州,可不能把我

们丢下啊」。

这一声喊出,剩下的军士如梦初醒,纷纷叫道:「将军!不能丢下我们」。

「一起回凉州」。

「对!要走一起走」。

贾文和一直挟持着定陶王,不敢稍动,直到看见这一幕才微微松了口气。既

然军心尚可一用,不妨豪赌一铺,谋取一线生机。

他当机立断,提声道:「霍大将军!这些凉州壮士都是大好男儿!还请大将

军网开一面」。

霍子孟目光微闪,然后抬手一挥,示意放行。

众军欢声雷动,贾文和挟持着定陶王登上另一辆战车,带领三千军士浩浩荡

荡往南开拔。

华雄策骑追到贾文和车旁,低声道:「带上这么多人,还怎么走?」。

「此去凉州,山高水长,无论如何也走不了的。」贾文和道:「但只要过了

兰台,将军就赢了」。

定陶王睁着乌亮的眼睛,一直没有吭声。被阮香凝安抚过后,他就没有再哭

泣,反而像个小大人一样,行止有度,颇为早慧。

贾文和低头,微微一笑,「陛下听懂了吗?」。

定陶王奶声奶气地说道:「孤是诸侯,不是天子」。

贾文和微笑道:「很快就是了」。

第二章 血染昭阳。

朝着远去的凉州军,严君平道:「董卓虽勇,终究只是匹夫。没了军队就如

同老虎没了爪牙,大将军为何要一并放行?」。

「三千人走得快,还是五十人走得快?」霍子孟道:「一路没有粮秣给养,

三千人又能走多远?就算铁打的汉子,饿上三天也是抗不住。他们取死有道,老

夫又何必去拦?」。

严君平歎道:「可惜了这些军士」。

「这种只知将帅,不知朝廷的骄兵悍将,一味纵容,早晚尾大不掉。既然是

病枝,便要及早剪除」。

霍子孟一边说,一边往长秋宫走去,「弔祭的诸侯王到哪里了?」。

冯子都道:「清河王与梁王已至偃师」。

霍子孟吩咐道:「你带上人马,去迎清河王入宫」。

冯子都应道:「是」。

严君平大惊失声,「大将军」。

「若是董卓到了伊阙,还不肯放人呢?」。

严君平哑口无言。董卓真要觉得定陶王奇货可居,一路挟持着他逃到凉州。

难道大伙还要追到凉州去赎人?到那个地步,汉国早就天下大乱了。

「未雨绸缪而已。」霍子孟道:「万一事不顺遂,尚可补救」。

严君平虽然觉得不妥,但连日来局势发展千变万化,霍子孟此举也算是老成

谋国,只好闭口不言。

那个宝石般精緻的女孩立在宫门前,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。单超躬身在侧,

他面白如纸,一手插在衣内,摀住胸口,不时咳嗽。

霍子孟道:「请禀告皇后殿下,老臣霍子孟求见」。

小紫笑道:「皇后病啦,见不了人」。

「你知道我是谁吗?」。

「你刚才不是说了吗?霍子孟啊」。

霍子孟「嘿」了一声,「军国大事,你这女娃娃就别掺和了。」说着抬步就

要入内。

单超硬着头皮挡住去路,咳嗽声愈发剧烈。皇后不在宫中,自己心知肚明,

却无法明言。

霍子孟神情转冷,拉长声音道:「你一介阉人,擅自拦阻大臣——莫非要隔

绝中外吗?」。

单超口中发苦。自己真没有这份心思,可一旦霍子孟入宫戳穿真相,自己这

帮阉竖,都该好好杀几遍头了。

小紫笑道:「你想进,就进来好了。」说着她让开身子。

霍子孟昂然入内,随即一张千锤百炼的老脸就猛地垮了下来。

宫门内放着一驾凤辇,一个头戴凤冠,身着黑衣的女子坐在辇内。辇前垂着

珠帘,看不清她的容颜,但能看到她双手放在身前,腰背挺得笔直,正襟危坐,

气势凛然。

吕雉平静地说道:「霍大将军,你要擅闯宫禁吗?」。

霍子孟怔了瞬间,随即腰背立刻弯了下来,他往后退了一步,拂衣跪下,叩

首道:「老臣不敢」。

「听说霍少将军保下了奉先,霍大将军也在尚冠里的府邸收容了不少吕氏族

人。」吕雉淡淡道:「别人是两面下注,霍大将军却是三面下注。吕氏、赵氏、

刘氏,一个都不少,果然是个谨慎的性子」。

霍子孟道:「太后明鉴。圣上宾天,大司马处置多有不当。臣也是不得已而

为之」。

「是啊,你感念先父与哀家的恩泽,不肯彻底刈除吕氏。又以国事为重,一

意立贤,欲奉清河王为君。说到底,别人都是私心居多,倒是你还有些公心」。

「臣不敢」。

「你当得起。」吕雉冷冷道:「刘建那妄人且不去说。赵氏欲立定陶王,还

不是私心作祟?天下动荡,国赖长君,她一个寒门出身的歌姬,既无识人之明,

又无御人之能,不过受人怂恿,便欲立稚子而操持权柄。正如三岁小儿,学人舞

刀,何其荒谬?金蜜镝虽有忠心,但念念不忘出身,畏首畏尾,失之愚忠。论起

担戴来,比你还差了一分」。

吕雉停顿了一下,然后道:「地上凉,起来吧」。

「谢太后。」霍子孟撑起身体,衣内已经是汗流浃背。吕雉的手腕和政治才

能他是知道的,可他怎么也没想到,已经一败涂地的太后,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

如此冷静地剖析局势。更没想到她会出现在皇后的长秋宫中,却还如此心平气和

地历数赵氏之失,指摘皇后举措失当。

严君平目瞪口呆,难道两宫之争,最后还是太后赢到了最后?这样一来,他

与霍子孟谋划的一切,全都成了一场空。

「你不必担心。」吕雉道:「此间事了,哀家自然会退位」。

霍子孟大惊失色,「天下苍生唯赖太后!太后!切切不可啊」。

珠帘内,吕雉唇角挑起,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嘲讽意味道:「真的吗?」。

霍子孟讪讪笑了两声。

吕雉昂起头,「阿冀做错了事,自当受惩。看在哀家的面子上,赐他一壶鸩

酒吧」。

霍子孟这一回真的是大惊失色。吕雉对两个弟弟爱逾性命,没想到却亲自下

令将吕冀赐死。

「不疑夺爵,废为庶人,家属徙边。诸吕随巨君作乱者,尽付有司论罪,或

斩或流,哀家一概允准。刘建作乱,江都王不得无罪,夺爵,贬为江都废侯。褫

其封地,设为州郡。至於董卓,区区一介边将,就有胆量领兵入京,不臣之心,

昭然若揭」。

严君平眉头越皱越紧,吕雉为了保吕氏,将吕巨君抛出来当替罪羊,尚在情

理之中。而董卓可是打着太后的旗号入京,吕雉居然翻脸把他定为乱臣。这真是

太后的意思吗?他偷偷抬眼打量凤辇。太后坐在辇中,面容被珠帘遮住,看不清

楚。但语气、举止,都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凛然之态,绝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学出

来的。

「臣遵旨。」霍子孟停了片刻,「敢问太后,继嗣之人……」。

「清河王你不必想了。」吕雉道:「刘蒜此子仁善有余,霸才不足。既然赵

氏中意定陶王,你们就多多用心,看能不能调教出一位贤君来」。

霍子孟狐疑地看了小紫一眼。说了一圈,帝位最后还落到了定陶王身上?。

小紫笑道:「怂恿皇后的那位奸人,就是某大行令了。你们这些大老爷不把

皇后放眼里,皇后只好去找奸人了。说到底,还是大将军你的错呢」。

霍子孟面容抽搐了一下,这黑锅扣的,简直是天外飞仙一般。他思忖片刻,

开口道:「不知皇后殿下之意……」。

「哀家的意思,就是赵氏的意思。如今只剩我们一对寡妇,不能彼此扶携,

难道还要互相拆台吗?」吕雉道:「如何权衡各方势力,稳定朝局,就看你们的

了」。

「两宫和睦,乃是天下之幸。只是……」霍子孟苦笑道:「臣抱病多日,疏

於政事,唯恐有负於太后圣明」。

隔着珠帘,接触不到太后的眼神,但霍子孟似乎能感受到太后锐利的目光。

他微微低下头,执礼恭谨,却没有丝毫退让。

良久,吕雉冷冷道:「霍去病平叛有功,以千二百户封冠军侯,统领北军。

车骑将军金蜜镝兼管卫尉,遴选功臣子弟入值。霍子孟忠心王事,复任大司

马大将军,录尚书事」。

「臣无尺寸之功,不敢受此恩赏。」霍子孟再三推辞。

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叫嚷声,依稀有人在山呼万岁。

霍子孟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,难道又要出乱子了?。

片刻后,一名军士从兰台方向狂奔过来,叫道:「禀报大将军!董卓……董

卓……」。

「董卓那廝怎么了?」。

「董卓等人入昭阳宫弔祭天子,谁知……谁知却在天子灵位之前……拥立定

陶王为帝」。

「什么!」霍子孟如同五雷轰顶,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
吕雉一拍扶手,失声道:「好个董破虏!好个贾文和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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