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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在少爷身边的，旁人都以为少爷对我极其倚重, 信任非常, 可只有我知道，这一点点的信任, 有多么不易。

因为我是丞相安排在少爷身边的。

我原是丞相府的家生子，我的父亲曾经是丞相府的管家, 所以很小的时候, 丞相便让我陪在少爷的身边, 那会儿少爷才六岁, 也还是一派天真相信世间美好的时候。

少爷六岁起开始进宫和各位皇子一同上学堂，我就是这个时候开始跟着少爷, 与少爷一同习武学文的。

我还记得，那三年，是少爷前二十年中最风光的三年。

少爷他才六岁，却似乎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, 在一众皇子当中出色非常，就连当时的太傅也频频对少爷点头，不只是一次地跟老爷说，少爷将来一定大有作为。

那个时候, 丞相府大少爷盛名一时, 城中有人私下里给少爷起了小神童的称呼, 可是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，因为他就是神童。

当他在七岁就能够顺畅流利背出整本《礼记》的时候，在他能够昂着头一脸认真地与太傅商讨孙子兵法中的谋略之时, 那个时候，别人还在捧书苦读，而他已经能够写出自己的诗作。

盛极必衰，又或许是老天也妒忌少爷的这种聪慧，九岁那年，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少爷哭。

或许是吧？

那一日丞相府太乱，整个府内的人似乎都失去了方向，周围环境开始变得模糊，可倒在地上的少爷的身影就那样刺进了我的脑海中，让我在所有慌乱中保存着唯一的一份清醒。

少爷忍着腹痛倒在地上，地面冰凉，不及他心冷半分。

我不知道太太是否对这个才九岁的孩子存了怜悯，又或者觉得他是将死之人了，没有必要再刺激他了，所以她最终也只是冷笑着，立在一旁看着少爷。

少爷眼角湿润了，他跟我说：“好疼。”

我知道，他说的不是腹部，他的眼泪也从来不会是因为疼。

若非七皇子带着秦大夫及时赶到，恐怕在所有大夫都被叫去了先太太房中的时候，少爷就已经没有了性命。

那次的毒并未彻底清完，这让少爷成了外头传言的那样，病弱无用，可没有人知道，那个吃了自己亲娘下的毒药的孩子，在自己身上余毒未清的情况下，在先太太院外立了一夜。

即便是到了那个时候，只要有一个人出来给他一句解释，他也不会彻底心寒。

可惜没有，那一夜先太太小产过世，丞相也自始至终没有想起来自己这个得意的大儿子，就连最后想起来了，也是没有一点真诚悔意的弥补。

他对少爷好，不是因为少爷是他的儿子，不是因为少爷，只是因为少爷是先太太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。

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，又或许是先太太的死让老爷看清楚了自己的心，他开始疯狂地想起来先太太的好，好像要为她死为她活为她疯狂一般，可事实上他活得很好，还将太太彻底扶正。

少爷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，他搬到了丞相府最偏远的小院子，那是距离正房最远的地方，他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之中，谁也不见，他赶我走。

因为我是从老爷身边派过来的。

也因为他不想要再信任任何人。

我在小院子外立了三天，第三天晚上的时候，院子门开了，一脸苍白的少爷从门内走出来，他颤着嘴唇跟我说：“凌燕，我娘没了。”

过了半晌，少爷又说了句：“我爹也没了。”

随后传来了“咚”的一声，这些天一直在逞强的少爷终于又倒下了。

七皇子和秦大夫是少爷的救命恩人，可少爷一点儿也不感谢他们。

其实只是嘴上说着不感谢，那些对于少爷有恩惠的人我都铭记于心，因为我知道，少爷只是嘴上不说，他也将那人记在了心里。

就像夫人。

少爷第一次见到夫人是什么时候呢？

是成亲的第二天早上，如果说从前还不确定，那么夫人离去的那六个月，也让我彻底清楚了，少爷在见到夫人第一面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她不是温虞。

温虞是谁？那是成亲之夜便挥鞭子将丞相府闹翻了天的人，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想通了，转了性子。

夫人可能自己也不知道，她第一次见到少爷时候眼中的惊艳，是装不出来的，不过仅此一眼，并不足以少爷判定夫人不是温虞，但少爷对夫人的态度明显与温虞不同。

旁人不知道，可我却清楚，这一门亲事是皇上为了稳定各家势力而特意给少爷的，少爷哪一门亲事都可以拒绝，唯独这一门亲事，他没有办法拒绝，所以只能接受。

即便是这样，少爷也从来没有打算再纳妾或是别的，我知道，是丞相的事情让少爷寒了心，少爷看似是身上的病重些，可实际上，心病早已深入骨。

所以如何对待这样一个被迫娶回来的夫人，少爷自己心中都是不确定的。

所以有了成亲晚上的事情，少爷心中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。所幸，这个女子也没有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压在自己身上，这样最好。

可我的心里却是难受的，那天晚上我进去的晚，所以才让少爷受了那样严重的伤，他的脖颈微微渗出些血迹，可他却淡淡一笑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房间。少爷受的苦太多了，身体的病痛，从小到大各种的毒药，他早已经习惯，可我却从来没有习惯。

所以我对这个新嫁进来的夫人是不喜欢的。

这种态度改变于那一天。

少爷态度改变，是夫人训斥那两个月轻视少爷的小丫鬟的时候，也就是那个时候，我确认了，夫人是和从前不一样。

夫人有着我们这个世界人所没有的新奇思想，简易夹子，药酒，吊床，还有思想，如果说是这些吸引了少爷，那么真正使少爷态度改变的，还是那一日。

夫人去太太房里请安的那一日，少爷心中早已经慌乱了。

那日外头微雨有风，少爷的身子是决计不能出门的，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解释出去了，我还以为少爷有什么要紧的事，可他只是出了房间，站在了院子里，远远地看着外面，又不动了。

那个时候，我就知道，少爷完了，我不知道这份感情会帮到少爷还是让他雪上加霜，就我的观察来看，夫人对少爷很好。

好在夫人回来得很快，不然我不知道要如何将少爷劝回来，他咳嗽得一声连着一声，可却在夫人回来的时候，一声不发。

夫人不知道少爷为何站在院子里面，我知道，他害怕，他害怕这个对自己好的人又要背叛自己。

所以不止是少爷，我看着夫人的目光也是紧张的，在夫人说出要少爷提防太太的时候，我都看到了少爷眼中溢出的喜悦。